枫糖

Ⅴ.前夜

  “快过来，卡米尔——”

  那只手那么温暖，握住的一瞬间，仿佛被阳光点亮了整个世界。

-- -- -- --

  在船底被击穿的前一秒，卡米尔用毕生最快的速度捻了一个护身诀，却依然未能抵挡住瞬间扑面而来的一阵汹涌强劲的灵力波动——尖锐的鸣音在脑中炸开，空气好似变幻成无数无形的手，缠绕上腿根、紧扼住脖颈、撕扯着心肺。卡米尔知道，这是打破了魔王在羚角魔船上设下的结界而引发的灵力波动。此刻，它就如警报一般，告知着全体魔军入侵或突围者的出现。

  卡米尔强忍着作呕和窒息的感觉，靠着墙边一处尚算完整的地板支撑起身子，右手搭腕，一道冰凌击穿了上方的天花板。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比预计的还要糟糕，但已顾不上那么多了。魔君一定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，他必须再快一点——必须要完成他的使命。

  “喂，给我站住！”黄发魔犬一声大吼，忍无可忍似的向他扑过来，“小屁孩，敢耍我！”

  卡米尔迅速后蹲，一发力猛地跳开，几乎跃向空中的同时，刚刚背靠的木墙已是豁开了一个巨口。他视线四下一扫，没看到那白发的魔人踪迹，想来是去给这黄毛狗惹的麻烦擦屁股去了。卡米尔心下发笑，但手腕猝不及防传来的灼痛却让他猛地一惊——刚刚接连几个如此剧烈的动作，早已将束缚他的铁链挣碎，但与之相连的两只铁环竟没有受到一丝破坏，依然完好地贴在双腕的皮肤上，像是有灵性一般。而灼痛正来源于刚刚发力的右手腕部与金属相贴的肌肤，仿佛铁环在惩罚这般肆意妄为的搞破坏行径。而卡米尔记得，似乎刚醒过来时，对着白发魔人出手的一瞬间，发力的手腕也传来了一阵强烈的痛感。

  “啊啊啊，救命啊——”突然，上空传来一阵惊恐凄厉的尖叫，迫使卡米尔中断了思路。原来这所牢室的正上方，是间关押着被魔军掳来的人类的囚室。冰凌刺破了室内原本凝滞的阴抑和沉寂，原先伏在地面昏睡的人类俘虏，有的被震飞到空中，有的从空隙里直直掉到下一层，紧接着又尖叫着被卷入了从船底窟窿涌入的汹涌的海水中。卡米尔愣了一下，而就在瞬息之间，耳边再次传来呼啸强劲的拳风。他猛一回头，便见黄犬面目狰狞，一手化拳直击面门。卡米尔来不及躲开，抬手双臂交叉在胸前，绽开一块巨大的冰凌堪堪接下了这道猛击。一瞬间，卡米尔整个小臂都剧烈地疼痛起来，险些让他抵挡不住跪在地上。

  “哈哈哈，想不到吧，为了伺候你，雷狮老大可是连他的宝贝都拿出来了，”黄发魔犬大笑出声，手上的蛮力再次惊人地加重了，“怎么样，被烈火灼烧的滋味不错吧！”

卡米尔只觉手腕的疼痛从皮肉渗入了骨血，沿着五脏六腑一路烧到了心尖。他的身体其实早在对抗魔犬的重力球时便已经透支了。他的元力其实也才刚刚觉醒没多久，在使用和控制上都还不是很熟练。本想孤注一掷赌上一把，大不了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，谁想这黄发魔犬不仅元力、妖力充沛旺盛，体术和蛮力也是悍然得出奇。终于，卡米尔一个抵挡不住，脚筋一软，“嘭”地一声便被摔到了墙上。几乎是一瞬间，黄发魔犬欺身上前，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。

“臭小子，可算给我逮住了，”黄发魔犬咧开嘴角，两颗尖利的犬牙闪着可怖的寒光，“别以为那个拖把头说我傻，你就真觉得佩利大爷是吃素的。”他掐住卡米尔的颧骨，恶狠狠地扳过他的脸，一字一句道：

  “说，谁派你来的，你来羚角号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？”

  人类俘虏撕心裂肺的尖叫早已停止了。也许是落水求救的那些人已被巨浪卷入了无尽的海底，也许是剩余幸存的人早已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得失语。四周死一般的沉寂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，只有海浪低沉地咆哮着，舔舐着遍布斑痕的古老的木船。

  黑发男孩凌乱的刘海遮住了双眼，抿紧的嘴唇此刻就像纸一般苍白。缓缓地，一道鲜红的血流从额角淌过了脸颊。

  无人应答。

  两个时辰前。

  黎明前的天地比任何时刻都更加黑暗，在今天似乎尤其如此。哪怕平日灵气缭绕、生机盎然的后山，此刻也寂静无声，感知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——更何况常年无人涉足的禁林深处。

  卡米尔紧了紧身上的斗篷，呵出的热气在鼻尖化作一团白雾。他已在这里走了半个多钟头，每往林子深处走一步，他就感觉四周的空气冷一度。一路上，他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墓地，撞见了一堆又一堆白骨，并且几乎全程都处在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厚的白雾里，往往是走到跟前了才意识到自己撞上了一座墓碑，或是踩到了一根骨头。如果说刚进入禁林的那会，卡米尔心里还有些不安，那么现在他已经被折腾得“百毒不侵”，任发生什么也不会产生一丝心理波动了。

  好不容易走出了一片浓雾，才往前走了小段路，便又是茫茫一大片浓重的白雾。卡米尔停了下来，深深吐出一口气，攥紧了拳头。林间的巨树和藤蔓在雾中若隐若现，而上空的圆月洒下的光却似乎没有被掩盖分毫。卡米尔仰起头，月光倒映在他的眼底，那双眼睛闪烁着冬湖一般冰蓝的光芒。他薄唇轻启，喃喃道：

  “希望你是认真的，关于你的承诺……”

  卡米尔闭上双眼，低下了头。再次睁眼时，他目视前方，抬腿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那片浓雾中。而就在他的身形全部没入白雾的一刹那，“嗖”的一声从他身后破空袭来，直击卡米尔背心——

  “呦，什么叫我的承诺，明明是你来求我的好吗？”

  来不及闪避，卡米尔掌心凝出一块冰凌，回身便接下了这一击。浓重的白雾此时尽数散去，月光下，只见一只足有半棵树高的巨型蜘蛛昂首立在面前，巨颚间吐出的白丝粗而坚韧，紧绷成一条直线，一直延伸到卡米尔的掌心。而巨蛛的背上，坐着一个黑发的少女，恰是刚刚话语声的来源，也正是卡米尔此行前来要寻的人。

  “我已经答应会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，这是公平交易。”卡米尔面不改色，掌心一用力，竟硬生生掐断了那根粗壮的蛛丝。黑发的少女哈哈笑起来，银铃般的声音传入内耳，竟有一种蛊惑人心之感。她指尖一挑，断了的那截蛛丝带着冰凌便向上飘去，轻飘飘落入了她的掌心。

  “谢谢你咯，这滴血就当我收你的额外的报酬吧~”

  卡米尔一低头，才发现手心上多出来的一个血洞。纵使刚刚他的反应已足够迅速，仍是没能完全抵挡住势如破竹的蛛丝，而扎进掌心时他竟完全没有察觉。卡米尔顿时心中一紧，周身的气息都戒备起来。如果从入林开始，加上刚刚蛛丝那充满杀气的一击，都算作魔女对他的考验，那么到现在为止，他表露的诚意应当已经足够了。但对方不按套路出牌的一贯作风，让卡米尔每次都难以准确作出判断。

  “好啦好啦，不逗你了。”魔女把刚得来的“宝贝”收进腰包，嬉笑着跳下了蛛背。“你我可惹不起，不然哪天出门，连被烧死还是冻死的都不知道。”

  她打了个响指，身后的巨型蜘蛛随之消散，化成两道黑雾进入了她腰侧一只骷髅状的挎包里。那骷髅吸了两道雾气，像是被呛到了似的，竟然咳嗽起来，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：

  “凯……凯莉小姐！老朽、老朽还没有刷牙，咳咳……”

  “醒醒，老骨头，别睡啦。对面这位小哥要去送死，麻烦你挑点好东西送他上路。”

  “咳咳咳……唔唔好的，容老朽找一找……嚯，伸腿瞪眼丸！嗯等等好像不对……”

  ……这都什么跟什么。

  接收到对面传来的似是不满的视线，凯莉再次笑起来，忽然两步上前，弯腰贴近了卡米尔的脸。卡米尔猝不及防，一下被她看进了眼底。有一瞬间，他以为自己中招了——传闻中，星月魔女一贯擅长巫术，尤喜趁人不备之时痛下杀手。然而，什么都没有发生。凯莉就是这样定定地看着他，然后慢慢直起身子：

  “你真的想好了？”

  “是。”卡米尔回过神来，也直直地看回去。那倔强的眼神，和几年前凯莉第一次见到他时几乎一模一样……

  半晌，凯莉忽然翻了一个白眼，拋过来不知道哪里拿出来的一只小袋。卡米尔再次措手不及，险些没有接住。

  “拿着吧，星月牌锦囊妙计，保你全尸，用过的都说好噢。”

  卡米尔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，然后拆开了系在袋口的带子。里面安安静静地躺了两枚深褐色的药丸，除此之外，再无他物。还未等他开口，魔女便摆摆手，转身走开了：

  “放心，玩笑归玩笑，这两颗足够你这一趟保命用了。我可不愿自己砸了自家招牌。”

  卡米尔皱起眉头，但终是没有说什么，系好口袋揣进了怀里。走了两步，凯莉又转过身来，左手抱胸，掌心向上摊开了右手说道：

  “先说好，咱俩从来没见过面，你那个袋子我也不知道是谁给的。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——”她冷笑两下，“我可保不齐究竟是雷狮还是你师父先知道你打的好算盘了。”

黑暗中，看不清卡米尔脸上的神情，只有平静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地传来：

  “言出必行。同样——也请你遵守约定。”

  浓雾再次从四周蔓延上来，而远处的天边已经擦亮了。方才少女所处的位置此刻已空无一人，唯有盘虬交错的树根和古老沉睡的密林，在乳白的晨曦中隐隐显现出错综复杂的轮廓。卡米尔长长呼了一口气，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出了一层薄汗——来之前他甚至想过，凯莉可能都不会把他说的话放在眼里，最坏的打算就是直接硬抢。不过，不管是哪句话戳动了她，对卡米尔来说，能拿到想要的东西已经足够了。他最后看了一眼幽深浓密的森林，然后转身，头也不回地奔跑起来。海蓝色的眼睛，在逐渐加重的喘息和愈渐明亮的天光里，渐渐坚定起来。

  无论如何，这一次他都必须要赢——哪怕赌上性命。

  禁林深处，一棵冠盖入云的古树枝杈间。

  魔女并没有坐在树枝上，一弯嫣紫色的月刃托着她轻如羽翼的身躯，幽幽地悬在半空。她指尖转动，一只幽蓝的晶球浮入眼帘，倒映着一个快速穿梭在林间的瘦小的身影。她凝视着晶球中的画面，慢慢开了口：

  “安迷修，你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牌啊……你就真以为雷狮什么都发现不了吗……”

  忽然，她笑起来，眼中却深深浅浅是辨不清看不透的情绪，“也好，就让我看看你能给我带回来什么惊喜吧——如果你真的有本事活着回来的话。”

-- -- -- --

再次更新！

雷狮是不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船已经快沉了？/捂脸

大家可以猜猜卡卡和凯佬交易的条件是什么~